桐花落寂

谁许谁地老

生离，是朦胧的月日，死别，是憔悴的落花。
                                                 ---冰心   
    窗外的雨敲打着房檐发出嗒嗒的响声，在这样一座深凹的大山里，除开短暂稀少的欢声笑语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贫穷了。一座连一座土砌的房子，如同一个又一个斜放的墓碑，孤独地躺在这座隐隔人世的山坳。
    在山坳最深处的地方，鞭炮声时断时续，回荡在空荡的山坳。一座破旧不堪的房屋被雨水映照得朦胧，模糊。唯有房前那株大大的桐花树下还落满一地的暗紫，大片大片的暗紫装点了这座单调的房屋，却更显房屋的破败。凄楚的鞭炮声里，寒意开始肆意蔓延。屋子昏暗的油灯下，一张张老泪纵横的脸伴随着微弱的灯光时隐时现。面前，老旧的高凳上放着一个早已老朽的棺材，里面，一位干瘦的老人正在沉睡，一脸安详却伴有那么多的眷念，就那样沉沉地睡下，直到永远。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时间的痕迹，却也留下了坚定。
    她叫小桐，因为出生时，屋前的桐花开得正繁。于是母亲给她取为小桐。
    小桐从小到大就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她勤劳、善良、纯朴。母亲是那样深深地爱着桐花盛开的季节，母亲曾经告诉小桐，屋前这株桐花树是她和父亲一起种下的，在他们彼此交付的日子里，于是，小桐也爱上了这株桐花树，很爱很爱。也是在一个桐花盛开的日子，母亲因感染疾病死在了桐花大片的暗紫色里。那一刻开始，小桐终于在泪水中明白，以后，她要一个人了，那年，她16岁。
    母亲的离开，使小桐常常在凄冷的夜里独自流泪，和着浸湿的棉被陷入落单的梦境．
　  村子的习俗，每个女子结婚后的第三年，丈夫就必须离开村子，去到里山坳很远很远的外面的世界去，然后带着可以改善村民生活的一切回来．可是，许多年过去了，离开的丈夫们却没有一个回来过，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生还是死，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也随着他们的消失而逝散．小桐的父亲，也是那样。曾经桐花树下许下的决定要为其守护一生的承诺，竟是那样易碎。而母亲，一生都等待在桐花树下，直到死去。村子里，留下也大多是老弱病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那样在空白和单调中挣扎着推移。
    挥别所有忧伤阴冷的过去，迎来那些属于自己的无法错过和逃避的美好瞬间，然而，作别那些美好的瞬间后，一切又都笼罩了未知的无奈。
    在18岁的灿然里，小桐和村里的同是孤儿的璟相爱了。那时，正直桐花初开时。也是在小桐20岁桐花盛开的日子，她和璟结婚了。她知道，他是那样的深爱着自己，而自己也是那样不忍放开眼前的他，桐花，又一次见证了一场壮烈的爱的缔结。在那样淡淡的季节，她和他在全村人的祝福里，走进了彼此更深微的世界，他，用他的誓言承诺要永远守护她，他们的爱，华丽了他们在一起的岁月，也装点了他们彼此最真实的梦境。
  然而，幸福的背后依旧掩藏着无奈。
    三年的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就这转瞬间变成了回忆，在一个飘着雨的日子，屋前的桐花被雨水打落一地，带着无助的悲伤和疼痛，踏着呻吟的桐花的碎片，伴随着徒劳的眼泪，一场简短而锥心的离别被撕扯出，远去的璟的背影，深深镌刻在了小桐的视线，然后渐渐收拢，渐渐隐没。离别，竟让他们彼此都忘记了言语。只有璟曾经说过的那句“会永远守护你”还随着桐花的飘散而升腾。
    小桐一直相信，璟不会像父亲像所有那些丈夫们那样一去不返，因为她还有肚子里的小生命永远在桐花树下守望，等待。可是，命运总是奢望着带走人们身边一些重要的，耐以生存的人和物。冬天，凛冽的寒风敲打着山凹的每一处，积雪覆盖了山凹，一片一片让人窒息的白堆积，村庄隐没在了大片的白里，宛如一个杳无人烟的荒地。桐花树上积满了白雪，寒风划过，摇摇欲坠。一个寒冬的夜里，山凹刮起了前所未有的寒风，小桐被风惊醒，却听见屋前奇怪的嘎吱声，顶着寒风打开破旧的房门，却看见桐花树已然快要倒下，小桐什么也没想扔下披在身上的衣服，拿起大绳向桐花树奔去。
    清晨，寒风退却，人们看到了躺在雪里的小桐，她手里紧紧拽着大绳，雪上已经覆满冻结的血，血染红了她身下的白雪，然而奇迹的是，绳子的那头牵着的将.倒的桐花树竟成了村里唯一未被寒风吹倒的树。人们开始用同情却满含悲凉的眼光看着躺在血红积雪里的小桐........
   日子一天天推移，小桐醒来后，发现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离去了，她痛苦，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是，徒劳终究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啊。看到门前那株挽救回来的桐花树，它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正准备下一次更壮丽的灿然。而她呢，在失去与挽回的低谷中，以泪洗面，恍惚不已。可是，等待却从未终止，依旧等待，却是等待在那株用她和璟共同的小生命换回的桐花树下，今年的桐花，开得特别繁华，特别灿烂，或许，是小生命的召唤吧。
   小桐的生命里，现在，只剩下璟和那株桐花树了。
   日子又一天一天推移下去，不知道重聚的时刻什么时候到来，似乎是进一步却又更远一步，永远也到不到。
   桐花树越长越高了，以前小桐可以用一个手环抱，可是现在已经不能了。而小桐，也渐渐老去，从一个美丽的女孩渐渐向老人过度，什么都变了，唯有那每日孤单的守望没变。
   再后来，小桐已经不能正常地行走了，再后来的后来小桐已经失去了知觉能力了，只有模糊地辨认身边的一切了。可是她还是会每天看着那株桐花树，看着璟远去的路口。直到最后，在闭上眼睛的刹那，桐花树下，依旧只有散落一地的暗紫……
   等待的日子总是凄冷，孤单，小桐的日子，充斥了等待。看到村里一对又一对的新人的缔结，又见证了村里一场又一场悲凉的离别。她的生活，就那样带着遗憾结束，她的母亲，她，仿佛都注定了一生的等待，等待了一生，什么也没有等到，除了死亡，落单的作别这个人世，作别繁花绕枝的桐花树，作别一地憔悴的落花。
   生离，是朦胧的月日，死别，是憔悴的落花。
   一切繁华都像散落的桐花，如梦般无痕。只剩下了孤独的小桐，还留在岁月的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