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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高小就在北京,直到高中毕业才离开,后来又回来了,一共住过60多年。北京居民性情比较温厚,也挺幽默。早年我见过两个人力车夫打架,头破血流,警察来了才劝开。接着就问,为什么打起来?这两位这时都客气起来,指着对方说:“您问他。”我当时就觉得可笑。一次我上公共汽车,乘客很挤,忽听一位妇女对我说:“呦,您不嫌硌脚啊?”我才发现我踩了她的脚,马上向她道歉。看她大约30多岁,乡下人打扮,就知道是普通市民。在改革开放之后,青年男女都打扮起来,有些北京人比较保守,一时看不惯,就讽刺说他们是“业余华侨”,把他们脸上戴的墨镜称之为“蛤蟆镜”。这些说词听来可笑,却都能理解。早先因提倡朴素,人不打扮,见到打扮的都是外国人和一些华侨,说人打扮像华侨,就用“业余”二字形容。“华侨”非职业,怎能说“业余”呢?听来出奇,但明白说的不是“不在业”的“业余”,而是说假的或仿的。这叫言之成理,能使人明白。但语词是用错的了,用错而又可通,由此造成滑稽感,我把这种方法称之为“错位”。“蛤蟆镜”是用比喻法作贬意称呼,讥讽戴大墨镜的打扮。
有人胡闹,出了什么问题,按北京人的说法是:“吃饱了撑的!”“撑”是胀的意思和胡闹似不相干,可意思却很明白,这也属一种比喻式的说法,比得有趣。
一位朋友从农村来,讲起农村里听到有趣的话。比如说到拖拉机:“一路黑烟好比墨斗鱼,一步一个响屁是拖拉机。”“远看要饭的,近看逃难的,仔细一看,拖拉机站的。”“不给酒,车不走;没有肉,耕不透。”这是对一些拖拉机司机的评价。用的是合辙押韵的字句编的词儿,听来有趣,也好记住。押韵就有巧合的滑稽感,用的语词又非直叙,例如批评拖拉机手,表面讲的是机车,不给酒车就不走,可一听便知是批评驾驶这机车的人。“一步一个响屁”,这种比喻听了不是觉得滑稽吗?
“村干部整天忙:人带环儿,狗带牌儿,耗子洞里撒药丸儿。”说的是有的村里的三种工作:计划生育,打野狗和灭鼠工作。也都是曲折、含蓄用侧面的说法,还押韵,听来滑稽。
更有趣的是这几句:“我们吃细粮了,城里人改吃粗粮;我们吃肉了,城里人改吃素了;我们穿料子了,城里人改穿棉布;我们用白纸擦屁股了,城里人用白纸擦嘴。”
这种词句的编排,看了听了能不逗人乐吗?事儿都是现实的,词句排列整齐有序,最后来个大出奇的对比,内含讥讽。
他们也编故事,但一听便知是话里有话的:一老汉赶驴车进城,吃饭时把驴拴在路边。驴脱缰跑到地里吃了别人种的菜。老汉被人抓住,要他赔偿。气得老汉拿鞭子打那头驴,边打边骂:“你以为你是谁?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还净捡好的吃!”驴子被打得跳进河沟里,老汉又骂:“吃饱了你还想洗桑拿呀!”人一听就明白是讽刺一些干部的歪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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