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伤

、、疯狂、、

　　日近中秋，天时渐凉。月朗星稀，天边几丝淡淡云彩随风轻舒而过，缓缓地消散在不可见的远处。我常想的安宁，这一刻如月之清辉静静的洒落于四野，空洞且空明着。松弛的心，渐渐平复为过往的烟云，慢慢铺逸开来。已经记不得还曾什么时候，拥有过此等的情境，似乎只有在梦境中才难得一遇吧！
　　“不知为什么，亦不知来自何方，
　　就来到这世界，像水之不自主地流；
　　而且离了这世界，不知向哪里去，
　　像风在原野不自主地吹。”
　　据说这是距今一千多年前波斯诗人阿谟迦耶玛所作，其时我还是在拜读文学大师梁实秋的《雅致人生》时有幸看到，虽然不甚理解，却爱其言辞朴实，情感真挚，而反复念诵，以致时隔多年仍未能忘。此刻念到却恍若隔世，忆及平生所历之事，顿觉人生究属渺茫，不可测知，茫然无措间陡生不尽感伤。
　　今年开春没几日，大概也就二月中旬，天气还有些冷。早晨上班就听说同事老张去了，我不信，以为谁在恶作剧，一打听却知是真的。那一天就都没缓过神，如坠雾中一般。晚上回到家和妻说了，妻也不信，怎么说一个人好好的就没了呢？不禁唏嘘不已。过了几日，才得知是出了医疗事故，死在手术台上。厂里大家凑了一些钱，加上工会的抚恤金也就一万多元，送过去时他的老父母是千恩万谢，感动不已，可作为我们却惭愧的很，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多些帮助。
　　都说人生是一次没有退路的旅程，有人一路潇潇洒洒风光无限尽享荣华富贵，却也有人勤勤恳恳辛劳半生无疾而终，亦有人跌跌撞撞稀里糊涂之间了了这一生，而最差最冤的就是未及开始已然夭折，凡此种种皆非人力所能左右，公平公道更是无从谈起。
　　想在这里为老张说些什么，可思忖良久却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在一起共事了五六年，但谈论的多是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彼此之间是尽量避免议及家事的，就算偶有听闻也不敢直言相讯，毕竟都是在私人单位里打工，谁都不能掏着自己的心窝说话。现在想想在厂里的众多人里他算是老实的了，印象里很少和人起争执的，属于那种凡事逆来顺受对领导言听计从又做事谨慎，但同时也是特别令人感到压抑的人，感觉他的性格就如同他孱弱的身躯一般，单薄无力缺乏激情。
　　只记得有次与他闲聊，幻想着中了彩票大奖，之后琢磨着如何怎样花费那巨额奖金，其欣喜若狂的表情至今犹在眼前。当时他细窄的额头留着短发，两侧的太阳穴上能清晰的望见几条纠结的青筋因为充血而隆起，颧骨高耸，瘦削的面颊狂笑之下没有水色的绷紧着，凹陷的双眼迸射出无限的憧憬和向往，我真的不敢想象要是真的中了奖的话，他是否能坚持到领奖那一刻？那时侯，我还揶揄他是抽大烟抽出那副模样来的呢！不料今后却再也不能见他的面容了。现在退一步想，如果真的让他拿到了奖，或许他的命运多半将会是另一番景象吧？
　　人在世上走总要分个三六九等，工厂里自然也不能例外。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愿望，是在平等的条件之下才能结出的硕果。一群人聚到一块儿，不可能全都可以做相同的事情。学历、背景、贫富等等众所周知的人为因素，决定了老张与我们无疑是处在最末等的，既不会巧言令色又不擅长溜须拍马更无关系靠山，那就只能出些蛮力了。尽管他做事勤奋任劳任怨，甚至还曾得过连续两年的‘优秀工人’称号，但工资依然是最低档的，而一些后来的毫无工作能力的工资都比他高，可想而知对于他这是一件多么冷酷的令人嘲讽的笑话呀！可现实就是现实，不管接不接受，它就是这样毫无顾忌的践踏着我们的情感，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颠覆着我们所有的正常的期盼和认知。自那以后，我们再不敢相信这世界还有什么比荣誉更垃圾的东西了！也隐隐约约体味到了一些人性阴暗所带来的无所企及的恐惧。想着老张在表彰大会时，疾步如飞上台领奖的激越身影，心中不由揪然一痛。恐怕他当时绝没想到，在他为着自己辛勤汗水换来的荣誉而自豪的时刻，那些精心导演这场好戏的策划者，正站在一旁冷笑旁观，享受着鱼儿上钩的乐趣呢！终于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残酷不论古今，原来都是一样！似乎在这些人的眼里，像老张这样的，注定是一生一世要任人欺辱的，而事实也几乎无力辩驳，印证了这一点。记忆里的老张拖着疲乏的身体，在厚重的工件前搬移往返的身影，此时久久不能消散。
　　没有选择的选择是痛苦与无奈的结合体，感受煎熬的不仅是躯体，更多的是对意志精神的挤压和摧残。去年老张离了婚，原因很简单，用他妻子的话讲：“太穷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做出这样的选择本来也无可厚非，不能同甘共苦，多少说明彼此之间差了一些缘份。但后来我又知道，其实老张那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正是需要有人从旁细心照料的时候，不想却等来了劳燕分飞的伤感境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雪上加霜，落井下石？而更加令人心疼的是，在他走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一个瘦弱胆怯的小男孩，人生漫漫，又该怎样继续自己未知的路程呢？我不禁一阵心酸。
　　有道是“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真正人一辈子直如花木一般，过了繁花似锦的时节，余下里都是默然无声枯荣自知的寂静。回想和老张相处的日子，为他这样早就离世而去深感惋惜，虽说三十七年的人生有些短暂，也有些舍弃不得，更有些憋屈与不甘，但形神俱灭之后，一切都将化作虚无，轮回之说终是虚妄，鬼神更不可信。所以在这里我能肯定的是，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管这份努力有没有成效，相信他的亲人都会永远的把他牢牢的铭记于生命之中，而他也将长久的留存于我们心中，不论身处何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喜相逢，今宵别梦寒。”耳中仿佛听到这首老歌悠悠扬扬的在远处响起，待要细辩却已不可闻。“已有的后必再有，已行的后必再行”只有借用戏文里的话说“可笑那贫的富的巧的拙的，到头来终都逃不过那一日！”
　　写于二零一一年九月八日初秋白露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