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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可是太匆匆……愿用家财万贯,换个太阳不下山。”我的青春是唱着黄安的这首《样样红》度过的。我的青春亦如歌中所唱,那花般的季节,那匆匆流失的岁月,那懵懂的年龄,注定会留下莫名的遗憾。
乡村的黄昏美丽而静谧。
无论有多忙,我总会抽时间一个人开车到青草如茵的乡下,享用那美丽的黄昏:
太阳已经下山,西边高远的天空,整个都是橘红色的晚霞,和晚霞下边太行山脉清晰的轮廓。这是一幅连最高明的画家也无法描绘出来的,最美丽的自然画卷。
车停在乡间的土路,两旁是湿润的土地和绿油油的庄稼。我躺在车顶,仰望天空,旷大的天空下一个人就是一个小点。我静静的感受着自然的气息,倦鸟在归巢,凉风在吹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日的喧嚣,也在一点一点的消退,消退,直到完全的消失。当夜色降临,空旷的天地中,只剩下“吱吱”的虫鸣,清凉的夜风,和无边无际的寂静。闭上眼睛,去仔细的体会,我的心也随着这寂静变得那么平和,一股莫名喜悦从心中涌起,如果你在哪儿,你一定会发现我已经微笑着睡着了。
我喜欢乡村的黄昏,因为那美丽的景色,因为那寂静的氛围,还因为那只有在黄昏才能映现出来轮廓的西边群山中,那一段青葱的岁月。
冬
这已是我“下乡”支援山区教育的第四年,我下乡的地方还有待了八年的,他们戏称为“八年抗日”。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不同的是,当地的教育管理者曾答应我们这些人,下乡满三年就可以自动地调回家乡工作。而如今有人回去了,也有人和我一样就好像一只小羊,在穿越沙漠时被遗忘在沙丘之上。由于感觉前途渺茫,于是我得过且过,甚至已经彻底地丧失了回去的渴望。
雪终于停了,年假已放了三天,而雪也已下了三天。绵绵的大山和厚厚的积雪将外面的世界和这个群山环绕的小山窝完全地隔绝,春节恐怕要一个人在这儿独自过了。
这是一所建在一个小山岗上的学校,周围是高高的群山环绕,站在学校的门口放眼四望,无尽的白茫茫的雪野,刺的眼睛都睁不开——好壮观的景色,心胸也为之豁然开朗,心情也突然好了起来。我决定爬上南边最高的山头,来欣赏这美丽的雪景。
路虽然很滑,但在我之前已经有人走过这条路了,留下一个个的小雪坑,我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来套兔子的。下雪之后的兔子出外觅食时会在雪上留下脚印,所以最容易套了。
好容易爬上山顶,居高向四周俯视——好壮观的雪景,一座座白茫茫的山的外边还是一座座白茫茫的山,无边无际,直到视线模糊。空气冰凉,呵气袅袅,“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心胸顿时为之一宽,似乎能够容纳下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哎——嗨——嗨——”我在山头不由大声的呼喊一圈,好痛快。但兴尽意竟,无形的感伤却又悄悄地蔓延心头。
“咦?那是谁?”
正准备回去,远处山口出现一个红点,越来越近,我不由地迎了上去。走近了看见那是一个站在雪地里忙碌的女孩,她穿了一件不胖不瘦红色的呢子大衣,将她姣好的身材完全地凸显出来了.乌发在雪中飘舞,头低着,只能看到脸的一侧,美丽的像皎洁的月色。雪气冰凉,但围绕着那火红,似乎有热辣辣的气息扩散到四周,我早知道有人先我而来,但想不到却是这样的一个红衣女子。她似乎也发现了我,抬起头来,轻轻地将映在脸上的头发甩向脑后,向我看来。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水。“hi"我不自禁向她走去——整个白色的世界似乎慢慢的被染成了红色。
这个春节也就过的不感孤单。
春
那个冬天特别短暂。
阳光明媚起来了,人们纷纷脱下穿了一冬的棉装,散步到户外活动,踩在嫩绿的新发芽的小草上软绵绵的。空气异常的清新,还夹杂着三月春风送来的丝丝甜意,使你忍不住贪婪地大口呼吸,浑身都感到舒畅。这儿的山坡上到处是野生的山楂、山桃、山梨,这些野花竞相开放,漫山遍野尽是雪白的,粉红的花儿。胖嘟嘟的蜜蜂在花丛中上下穿梭忙碌,知名的不知名的,黄的、红的、紫的野花点缀其中。空气中那丝丝甜意来自于这花海。而花开的最灿烂的要数雪儿承包的那个山坡,想到雪儿,一股比花香还甜蜜的味道自心底涌出,嘴角不觉地向上翘起。
“嗨,又想雪儿了,还偷着笑呢?”同一个办公室的韩大姐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那有的事。”我慌张地回答。
雪儿的名字本不是雪儿。韩大姐经常眯着眼装着一副神秘的样子问我“雪儿”这个名字的来历,而我总是笑而不答。雪儿也总是把食指竖到唇边故作神秘的小声说“这是个秘密。”
雪儿于一所农业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这个贫困的小山沟。承包了一个山坡,种上了满山坡的雪梨,而如今这山坡已是梨花的海洋,那梨花是那样的美丽——树上的梨花开的正盛,地面上谢了的梨花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黄色的泥土如今已全是白色,雪儿在这花海中兴奋地奔跑,尽情地喊着:“这是我的梨花。”雪儿翩翩起舞,白色的裙子随她旋转。我轻轻捧起一捧地上的梨花瓣洒向雪儿,于是整个世界似乎成了白色的花的海洋。花儿与雪儿一起飞舞。
雪儿见我呆呆的样子,双手吊住我的脖子,娇喘吁吁,呼气如兰:
“美吗?"
“美,花美,人更美!”
“骗人,”雪儿拧住我的鼻子用力的往下扯。
“是啊,梨花美,”雪儿憧憬的说着,“如果所有的山坡都开满梨花将有多美。”
雪儿有个愿望就是把家乡荒芜的山坡都种上梨树。
夏
夜的来临,驱散了白日的喧嚣与炎热,夜色如水静谧清凉,缕缕似乎看得见的夜风吹在身上清爽宜人。
我搬了一块一面平整的石头放在一个大岩石旁,坐在上面,背靠着岩石,双腿伸直全身放松的像滩烂泥,准备好好地享受这夏夜的凉爽。雪儿也搬了块石头坐在我的身旁。比我的石头稍低一点,她用双手晃稳石头之后,命令我把刚伸直的双腿盘起来,她也坐到石头上,背躺在我的腿上,拽过我的胳膊当作临时的枕头,那姿势比我舒服多了。
雪儿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遥远的夜空,如墨的天空中群星闪烁,就像雪儿美丽的眼睛。
“雪儿,累不累?”
“嗯,不累。”雪儿的声音有点模糊,劳累了一天,脑袋这么快就迷糊了,快睡着了吧。
面前的小溪随着夏日雨水的增加身体强大了很多。欢快的向前流淌,受到岩石的阻挡发出“汩汩”的声音。各种小虫子“吱吱吱——”地叫着,一会又停了下来,仿佛受到了惊吓。不久又“吱吱——”地叫了起来。雪儿的呼吸声也重了,她睡着了。
雪儿又承包了一个荒坡,从开春解冻一直忙到了现在。平整土地、砌椿、挖水沟、栽树,雪儿什么活都干,就连我这个偶尔帮帮忙的小伙子现在都已经是满手硬茧了。
雪儿转过身扒在我的腿上迷迷糊糊地说:“等明年春天这个坡上也开满了梨花,你说美吗?”
“美!”
“嗯,……”雪儿又睡着了。
我抚摸着雪儿的头发,虽然每天身边除了尘就是土,但她的头发仍是那么柔顺,散发着芳香,我忍不住把脸贴在她的头上。
我会看到明年这个山坡上的梨花开吗?
父母亲在这几天来的电话里显得很高兴,我知道工作调动的事应该有了眉目。这些我都不敢告诉雪儿。我知道她不会离开梨花的,而我又能留下来陪她一起赏花吗?
夜深了,山里的夜还有点冷,我紧紧地抱着熟睡的雪儿。
秋
"处"含有躲藏、终止的意思,"处暑"表示炎热暑天结束了。过了处暑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临近秋季最后的一个节气——霜降,又是在这个夏天晚上睡觉都要盖薄被子的山区,现在已经有了缕缕的寒意,外套早已穿在身上,偶尔较冷的一天,为了抵御寒气,你会不由自主的裹紧衣服,把脖子缩进竖起的外套领子里去。
“霜降杀百草”,秋风吹来,总是会有枯萎的黄叶随风晃悠悠的飘落到地面。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柔软而发出“吱嘎,吱嘎”清脆的声音。此时已经到了收获最后的农作物——核桃和柿子的时候了。
雪儿说过等今年的核桃柿子下来时要给我的父母送一些。
核桃与柿子是这里的特产,这时却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满柿子树都是红彤彤的柿子,就像挂了一个个的小红灯笼。最红的要数烘柿,这种柿子在树上长着长着就烘了,就是说长着长着就变软了,柿子里边都已经变成了汤汁,一点也不涩了,很甜很甜的,咬一口全是软软的、甜甜的桔红的柿子汁,真是一道人间的美味。老人们说这种柿子是上天留给各种鸟儿们的,因为其他柿子没经过加工是不能吃的,这种柿子不需要。它由于太软所以不可以存放,也不可以运输只能随摘随吃。真的,此时柿子树上“吱吱喳喳”的有很多鸟儿啄食烘柿.而时不时地还有人与鸟儿争食.
核桃青皮与里边的坚果也已经完全分离,有些坚果甚至已经从青皮中脱落到了地上,还记得前些日子,贪吃核桃却弄不下来青皮,即便是你用石头用力去砸也不行。结果没吃几个核桃却弄得满手满嘴都是青黄色,而这种颜色却怎么也洗不下来,只有等很多天之后它自然脱落.
对于我们这群被遗忘在大山里很多年的人来说, 这真的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县里新换了一位教育局的局长,上任伊始就决定解决我们的问题。就在这个秋假,只要在山区工作满三年,并且提出工作调动申请,就可以统一调回平原.
几天来一直不敢见雪儿,而雪儿似乎也刻意地躲着我.她不会离开梨花的,而我该不该走呢?脑子就像灌了浆糊,整个世界似乎是混沌一片,自己已然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一切行动都像是被外界挟持着,像僵尸一样往前移动。
后来知道申请是韩大姐帮忙写的,行李也也是她帮忙收拾的。当时的情况似乎就记得韩大姐劝我说,“就是调回去也可以继续谈。”而我似乎只知道:当年文革时的上山下乡,造成了多少的苦命鸳鸯,因此疑惑的反问韩大姐,“真的不碍事吗?”
“傻小子,就一百多里地多大点事,不碍事。”
回家的这天,县教育局租了几辆大客车。大客车里非常热闹,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大笑声,是啊!多年的心愿一朝实现,怎能够不兴奋呢?
我坐在车上,却融入不了车上的环境,别人找我聊天我只是哼哈的应付了事。
望着窗外,到处一片秋收的喜庆,然而无论是核桃树还是柿子树,已有很多的叶子已经泛黄,秋风吹过来,总有几片叶子晃悠悠的随风飘落,透露出丝丝的萧瑟秋意,看不到雪儿的影子,她没有来送我。
“愁眉苦脸的,想雪儿了吧.没什么的。不就一百多里地吗?不影响的.”韩大姐安慰我,而我心里却很疑惑:不影响吗?可现在我们都己经几天没见了,彼此都在躲着对方.
车子发动朝向平原驶去,转过前面的一个弯,学校和雪儿所在的村庄,就会被山岭遮住,再也看不到了.我扭着头从车窗外,回望小村庄,秋风中一棵杨树下已经堆积了一大堆的黄叶,秋风吹过,落叶,裙子和长发一起随风飞舞-——啊!是雪儿——那站在黄叶中的人。我在车中突然站了起来,吓坏了韩大姐:
“干什么呢,你?”
“我……我……我……”是啊,我到底要干什么呢?要下车吗?要去和雪儿道别吗?一怔间,车转弯,杨树,小山村看不见了。心里感觉好像那一切一切都被隔在了一个遥远的世界。我们没有说分手,但是从这以后我和雪儿却再也没有联系过。
一晃十年过去了。
“没什么的,不就一百多里地吗?不影响的。”韩大姐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着。然而那年少无知,懦弱的我,却真的让这一百多里地把我们给隔开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生总是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在你不知不觉中,因为微小的一个错误和你擦肩而过。时过境迁时才发现,阻碍你拥有这些东西的障碍其实并不大。而你为拥有这些东西所做出的努力却又太少。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懊悔,深深的遗憾。
如果你正处青葱岁月,那么请你去把握住人生的每一次美丽,无论困难与险阻。不要畏惧,不要让那“懵懂的年龄与年少无知”再成为我与你懦弱行为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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