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红了

burning，

明净瓦蓝的秋空下，母亲挥着镰刀，她左手拽着个编织袋子，袋子里是十几个熟透了的高粱穗子，嚓嚓，镰刀的锋利出乎我的意料，只一会儿母亲又割下了十几个，“你快点，一会儿人来了”母亲边呵斥着慢腾腾的行动的我，边探头瞄了下地头，暖融融的秋阳照在母亲皱纹密布的脸上，她脸上的那委琐那慌张嗖地一下就印进了我的脑海里。“快点呀”母亲见我还是慢腾腾的，嗓门提高冲我喊上了，我不喜欢吃高粱，我也不喜欢在人家的地里做这样的收获，我的动作缓慢是有意为之，我不怕被人抓住，小的时候我总是有个念头想把天地都搅翻。
　　　　母亲又探头探脑的向地头张望，她边张望还边说：“人来了，咱也不怕，咱这是捡，又不是偷”母亲说着加快了挥舞镰刀的速度，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我们的袋子里就已经鼓了起来，“行了吧”我看着差不多已经满了的袋子说，我有点犯愁，这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东西，我该怎样的把它背回去“要是有人来了，你就拽着袋子赶紧跑”母亲说。母亲的话象是道符咒，地头真的出现了个高大的男人，“哎，那两人干啥呢？”男人的喝问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啊！望着他远远地向我们走来，我傻在了那里，全然忘了母亲刚刚的嘱托，男人的动作真快，只一眨眼，他已经风一样的跑到了我们的面前，而母亲的动作更快，哗拉拉，两袋高粱穗子被她倒了出来，“我们捡点柴火”母亲对已经站在我们面前的男人说，“哼，这是啥？”男人指着地上的两堆刚刚被母亲倒出的高粱问，“哎呀，大兄弟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娘俩刚来，你看我们连柴火还没来得及捡呢”母亲说着向男人抖搂着她手中的空袋子，母亲脸上是巴结的笑容“哼”男人踢了踢地上的高粱，他显然不为母亲的巴结所动“还跟我装，你这样的老娘们我碰上的多了，看我没按住你们手是吧，赶紧给我滚”男人恶狠狠的语气让母亲无法做到坦然了，“哼，走就走”母亲狠瞪了男人一眼，她拽着我往地头走，“下回再让我抓住你们，就打折你们的腿”男人在我们的身后喊。“呸！你个狗×的”“快走”母亲骂完便拽着我疯跑。风声在我耳边呼呼的响着，我们跑的挺快，男人没有追上我们，但那声饱含轻蔑的滚却留在了我心里。
　　　　记得一个哲人说过，贫穷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人若在卑贱的环境中生长太久，想不卑微都难。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的这诗母亲一定没读过，但母亲却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这诗的真谛。生活真的是部最好的教课书。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数落着父亲，父亲又失业了，我们一家人又到了没饭吃的境地，“走，和我去你老姨家”母亲拽着我，“我不去，你别让我和你去”我死命的抓着门框，以此来抗衡母亲的力量，我知道母亲这又是准备腆着脸去亲戚家求借，但让我不明白的是，母亲每次去做这种事都喜欢带着我，她难道不知道我最不愿意看她在别人家里苦着脸的低三下四样“为啥每次总是让我去和你丢人，你咋不让她们去”我指着姐姐和妹妹喊。“你这死孩子，不去就不去，说啥丢人”母亲的巴掌举了起来，“哼，就知道打人”我梗着脖子等着巴掌落到我身上“我不去丢人，你们吃啥？”母亲扔下我，扭身自己去了。巴掌没落到我身上，我暗自窃喜，母亲背影中的那缕辛酸我却无暇体会。
　　　　
　　　　在苦难中挣扎的久了，人容易随波逐流。一张张麻木的脸，一双双失神的眼睛，一个个弯屈着的脊梁，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烦透了这些，也恨透了这些。
　　　　
　　　　人要志存高远，我不愿意随波逐流。我长大了，离开了家，我在城市生活了，我有了工作，我要做个高贵的人，我对自己说。我拼命的学说普通话，我要去掉我那带土味的乡音，我要改头换面。我要把母亲留在我身上的那些委琐，慌张，还有那声滚，都统统的忘掉。我着长裙，穿淑女装，职业装，我意气风发的走在城市的大街上。
　　　　
　　　　然而，一次陪客户吃饭时，我露陷了。客户是个中年男人，席间我们言谈甚欢，吃过饭，结过帐。我们要离开时，他忽然说“去对面的茶坊坐坐吧，合同上有些细节，我还需要请教”我们出了门，那家茶坊离这不远，穿过一个市场就到了。市场上围了一些人，是几个城管在清理市场，见人群挡住了我们的路他皱了皱眉，走这边吧，他拉着我想绕路而过“他妈的，你给我滚”人群里响起声男人的暴喝，我甩开他的手挤进了人群，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跪在路中央，她的白发被风吹的散乱的贴在脸上，远处是个被踢飞了的搪瓷缸子，地上零零散散着几个钢崩和几张一元的纸币，“起来，起来”别在这装相，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拽着她的胳膊，让她离开，老太太被抻着胳膊拽出了市场，他们把她扔在了一个马路牙子上，一个中年女人把搪瓷缸子给她捡了回来。“丧天良呀”老太太坐在地上抹着眼泪。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走到了她面前，我弯下身在她的缸子里扔了张一百的票子。
　　　“走吧”我拉着一脸惊讶的客户，快步的离开了市场，　默默走了一段，他转向我问：“你是从农村来的吧？”听见农村两字，我的心嗵的跳狠跳了一下，我站住了，“你说什么？”我故作不懂的说。糟糕，难道他看出来了？他呵呵他笑了“刚刚你看那老人时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我被这男人弄蒙了，他到底要说什么？“明天来我办公室把合同签了”他伸出手，我也懵懂的伸出手，他忽然说“我喜欢你的淳朴，它让我放心”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有点发懵，天，我这是成功了吗？想不到我最鄙夷的竟然成了优势，它竟让我获得了努力之外的成功，想着想着不知有什么东西竟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一根弦。
　　　　
　　　　秋来了，这个城市的秋天真好，走在街上，阳光照在身上有融融的，暖暖的惬意。母亲来电话了，母亲没责备我的一去不归，母亲只说“别再给我邮钱了，我一个人花不了啥钱”母亲又说“高粱红了，我要去捡秋了，我要趁着还能动弹，多捡点高粱头，给你做个枕头，听人说，睡高粱的枕头能醒脑”“妈”我捧着话筒的手颤个不停，一枚秋叶飘飘的落到我的肩上，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
　　　　“妈，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我知道母亲一直在等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