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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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条河从远方而来，穿过这个地方，一直到最边缘，分出一条小河。与大河交接处有座土桥，后来桥塌了，变成了路，两河也就断绝了母子关系。
      没了水源，小河干涸的很快，奇怪的是，干到快见底时就不再干了，几百年来一直是那些水。再后来，小河里长满芦苇，小河也就有了名字，芦苇沟。
       芦苇沟的北岸有个村庄,村庄叫苇子坑。我的家乡。对于村庄的名字，我一直很反感，觉得太难听。为什么它不叫芦苇湾或芦苇荡，通俗点叫做芦苇村也好啊。显然事实并没有依我的喜好而有所改变。村庄就叫苇子坑，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我就是坑里爬出的孩子。
       我的记忆是从八岁开始的，八岁前的记忆像被人拿去用漂白粉漂过一样，空白一片。妈告诉我八岁前是个神童，只是在一次惊吓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将这用来解释并自我安慰为什么我总是差别人半截。我无数次的想着妈告诉我的那次惊吓事件，试图唤回八岁前的记忆，进而变回神童。结果是我可以清楚的记起那次惊吓事件，每个细节都很清楚，如电影一般，但怎么也不能从八岁前那段空白记忆上寻到半点影像，连雪花都没有，纯粹的白，虚无而又神秘。
       关于那次惊吓事件，我至今回忆起来仍会一阵后怕。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妈妈下地还未归来，我便去寻她。经过芦苇沟时天色已浓重了，走在桥上，我不由想起关于这桥的许多传说。德福爷爷给我讲过芦苇丛里有凄鸣的蛤蟆，桥上空有扑腾飞舞的没有肚子的蝴蝶···我不敢乱看，但我清楚地听到芦苇丛的蛙鸣和天空中翅膀扇动的声音。走过桥，我忍不住忘芦苇丛看了一眼，很多东西在里面跳动，看不清有头还是无头。我忙转过头，待继续走，但我僵住了——南岸枯柳上挂着一个人，僵直地摆动着，一个东西“扑哧”从他头上飞开。            
      后来我把这些告诉我妈，妈说那晚找到我时并没有见到树上挂着人。  难道是我记错了？或者是我在桥上就很没出息的被蛤蟆吓昏了，后面那些都是做的梦？现在看来这是最科学合理的解释。但，它为什么如此真实？除了我妈外，我还告诉了另外三个人，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小三，佳佳，和得福爷爷。小三和佳佳都不信，撇着嘴说我吹牛，我们打赌晚上去芦苇沟再看一次，但被大人训斥了一顿后做了罢。只有得福爷爷相信我的话，他惊恐地说：“一定是苇神要人来了！”而妈妈说：“别听那疯老头瞎诈呼！”
      芦苇沟里有神，村里人都信，人们尊称为芦神。得福爷爷说芦苇沟里的水不会干也是因为芦神。人们不知道芦神长什么样子，传说是一条人鱼。芦苇沟里的鱼很多，人们一条也不敢捕。有时候水边有死掉的鱼，人们也是恭恭敬敬将它葬在岸边。  
                                                                                                                  2
      我叫十五，名是爸爸给取的。我出生那天是八月十五，皓月当空，爸独自在院子里看月亮，而且在唱歌。“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这调子从爸喉中吼出，有着说不出的悲凉，唱着，便泪流满面，他一把抹掉眼泪，说：“俺娃就叫十五。”这些都是妈告诉我的。我没有见过爸的样子，我妈说爸是个逃兵，从遥远的边疆逃回来，村里人都瞧不起他，所以他离开了村子。
     九岁那年，我开始上学。老师说学校是文明的圣地，乡村是原始落后的地方，我们要努力学习，走向文明。如果真如她所说，我每天都奔走在文明与原始之间。
     同一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芦苇沟里起火了。芦苇都烧了，整条沟像一条火龙，猖狂摇摆，捎带着烧了离沟近的几户人家。村长火了，下令不许芦苇沟里再有芦苇，长一根，砍一根。
     芦苇沟里不再有芦苇，但依然叫芦苇沟。芦苇沟里的水依然没有干涸，人们依然对它敬畏着，憎恨着。
                                                                                                                3
     我不是个平凡的人——我的眼睛使我坚信这一点。我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菌，他们或是长条状或是点状，像水雾一样。我往哪里看细菌便往哪里漂，这很有趣味。我常常数着他们的个数，他们每年都在增加。十一岁那年，我已经能看到九个了，六个点状的，三个条状的。更有趣的是，我只睁左眼时能看到四个，只睁右眼能看到五个。我把这个本领告诉村里的伙伴，他们要向我学习，我向他们每人要了五个弹珠才同意教给他们。但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到。我常常向他们描述着细菌的样子。他们又羡慕又崇拜，这使我更坚信这是个很不错的本领。
     十一岁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学校在芦苇沟南面不远处的草庙村。小学和中学都有，用一道土墙隔着。学生大多是草庙村的，我们村的占一部分，还有极小部分是后村老李庄的。学校里常常打架，村和村打，草庙村为首的是黑蛤蟆，长得又黑又胖，最喜欢欺负我们村的。他是四年级的，和小三在一个班。小三是我们村的老大，人很瘦，但打架很厉害，黑蛤蟆也不敢和他单挑。但他们人多，所以我们常常吃亏。放学后一出校门黑蛤蟆就率领小喽啰追赶我们，一口气到芦苇沟。如果被他们捉到，他们就把人放倒，然后在身上撒尿。我被尿过一次，佳佳被尿过三次。
     挨过揍我们是不敢回家的，要等到天黑才敢回家。我们常常在芦苇沟打发时间，那里早已没了芦苇，河边长满矮矮一层小草。河水很浅，只到胸口，却常常淹死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小三敢在芦苇沟里洗澡。到了芦苇沟，小三首先要下去游几圈，然后抓了鱼在岸边烤着吃。起初，我和佳佳不敢吃这里的鱼，后来，终于受不了诱惑，也吃了几次。吃完鱼，小三便坐在那里，盯着静静的河面，掏出烟，静静地吸着。我则躺在矮草上，转动着眼珠，调动天空的细菌。佳佳向我学这本领，他学不会。
     这天，佳佳又被尿了，我们像往常一样到芦苇沟等天黑。佳佳说：“太欺负人了，我找我哥帮拳。”小三眯起眼睛，长长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往地上使劲捺灭，这动作是从电视里学来的。他说：“找屁！我们的事，自己解决。”次日早上我们三个在路上堵黑蛤蟆，小三一脚把他踹倒，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尿他。离开时，黑蛤蟆在后面哭骂：“你们等着，到学校我哥收拾你们！”听到这话，小三又回去踹了几脚。
     黑蛤蟆的哥哥是学校的体育老师，也是这一带有名的流氓混混，我们私下里称他为大蛤蟆。大蛤蟆的手中常拎着一个哨子，上面系着一根鞭子一样的黑绳。这是我们最怕的东西，——大蛤蟆喜欢用它抽人，抽一下，就是一道红痕。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上到一半，大蛤蟆突然问：“你们班谁是苇子坑的？站出来！”班里只有我和佳佳是，我俩乖乖站出来，大蛤蟆打量我们俩一眼。指着操场说：“去，跑圈！”
     我们俩一直跑到放学，回家时在芦苇沟遇到小三，他脸上有几道红痕，脖子上也有。于是我们一起等天黑，大家都很沮丧。
     我说：“咱们别和那俩臭蛤蟆斗了，斗不过他们。”
     小三不说话，若有所思地抽着烟，然后使劲把烟头弹进平静的水面，荡起细波，在夕阳下，像是汩汩流淌的鲜血。
     佳佳突然指着南岸，大叫：“我哥被人揍了！”然后向土桥奔去，我和小三跟上。
     是中学部的打架，一群人追着一个打，被追的是佳佳的哥昂子。他拼命的向桥这边跑，但不幸摔倒了。后面的人赶上，抡着棍子打一阵，然后四散逃去。佳佳赶紧过去，把他哥扶起。他哥抹了下脸上的血，说：“一边去！”把佳佳推开。佳佳哭着说:“去医院吧哥。”他哥转身一脚把佳佳踹倒，摇摇晃晃回村去了。
      中学的大孩子打架就是这样拼命，这使得我对迟早要到来的中学生活心生畏惧。我一直都在努力的走向文明，可通往文明的路上竟是这样的原始，这样的野蛮。我想，这不再是我们的悲哀，而是社会的悲哀。
      这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终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佳佳死了。那天语文课，老师检查作业，佳佳没有做。老师很生气，后果当然很严重，手中抡着书连角带棱地往佳佳头上砸。抡完了又罚他到讲桌下蹲着。课上到一半，讲台上的老师突然一声惨叫，原来佳佳用砖在她脚上狠狠砸了一砖。老师彻底火了，让他回家吧家长叫来，但佳佳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才知道，佳佳跳了芦苇沟。
     对于佳佳的死，我哭了很久，得福爷爷说这就是佳佳的危险年，命里带的，逃也逃不掉。我似懂非懂。
                                                                                                                4
     我依然奔走在通向文明的道路上，不知疲倦。
     十五岁这年，我上中学。我看到的细菌更多了，点状的长成了条状的，它们在空气中蠕动着，相互拥挤。我开始厌恶它们，因为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我的视线。同时我还在担心，这些东西越来越多，会不会威胁到人类。我把我的忧虑告诉班里同学，他们说我神经。生物课上，老师说细菌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到，肉眼看不到。我和他争论，并且指着书上的“大肠杆菌”的图片，说：“这个我见过，他个头最大，挡住我半个视野。”老是惊讶的看着我。这时，有同学站起来说：“他是苇子坑的，那里的人都有神经病。”老师的惊讶变成了藐视，然后让我坐下。
     放学回家时，我会在早已变成路的土桥上遇到拿着农具乘凉的小三。他两年前辍学了，原因是打断了黑蛤蟆的一条腿。此时的小三又高又壮，他常常扯掉上衣，露出黝黑结实的上身向我炫耀肌肉。我给他讲学校里的故事，他不肯听。他说：听着恶心！
     这年夏天，爸回来了。瘦削的脸，刚毅如石雕，笔直的身板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样子。他在外面发了财，回来便给村里修路修学校。村里人顿时对他另眼相看，他成了英雄。但我不喜欢他，我始终忘不了我妈说的那句话——他是个逃兵。我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对逃兵如此反感。小时候，我几乎不懂这个概念，但从妈妈说这句话的难过表情，我断定：逃兵应该特别的坏。
     我问爸为什么当逃兵，他突然对我大发脾气，然后缓和语气，说：“以后不许问了。”那天，他发了半宿的呆，失了魂似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想，那里一定有秘密。一个我渴望知道的秘密。就像枯柳上挂着的死人，就像芦苇丛里的无头蛤蟆，就像我看到细菌的本领，就像永不干涸的芦苇沟。
     已是七月，天出奇的热。学校还在上课，每当我放学路过芦苇沟，都能吃到小三给我准备的白甜瓜。所有的疲惫与燥热都会散尽。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一天，我和小三坐在桥上吃瓜。小三突然说：“你知道桥旁边的水有多深么？”我比划着说：“顶多到胸口。”小三神秘的冲我一笑，拿起锄头“噗通”丢入水中，锄头竖直沉下去，转眼不见影了。他说：“这里水很深，我去年发现的，而且下面的水特别的凉，我还在下面冰了几个瓜呢，可好吃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捞。”说过，“噗通”跳下去了，像那把锄头一样，转眼不见影了。
     等了半分钟，我害怕起来，冲水里喊。他还是没有出来，只上来两个水泡，泛起两朵水花。我彻底慌了，自己又不会水，哭着向村里跑去。
     村长带着人过来时，小三已经漂在水面上了，肚子鼓鼓的，手里抓着个黑袋子，村长用竹竿把它挑开，滚出两个白甜瓜，又圆又大。
     我嚎啕大哭，德芙爷爷在一旁魔障般念叨着，危险年，命里带的，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5
     转眼又到了年底，空气里的细菌更多了。我的右眼比左眼看到的要多，只睁右眼时，那些细菌连成一片，像一层薄雾。
     终于，新年前的一天早上，薄雾变成了浓雾，只睁右眼时，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我忙去照镜子，镜子里的右眼，是白色的。我开始意识到，这是眼疾。
     妈摸着我的右眼，不停的骂：“该死，你怎么不早告诉妈···”骂着骂着，泪流满面。爸在一旁抽着烟，一脸难过。
     我说：“我会不会死。”
     妈说：“傻孩子，怎么会死，妈这就带你去城里看。”
     我说：“我吃了芦苇沟的鱼，小三吃过，佳佳吃过，他们都死了。德福爷爷说他们有危险年，我也有，我逃不掉···”我喃喃说着。
     听了这些，妈瘫倒在地上，满脸惊恐和无助。突然，她朝着芦苇沟的方向磕头，哀求：“芦神爷，您要罚就罚我吧，他还是个孩子···”中了魔一般。
    爸火了，一掌在桌上拍了个洞。“哭啥！哪来什么芦神！”朝外面去了。
    爸要抽干芦苇沟的水，这引起村里人的恐慌。爸说：“抽完这沟里的水，把鱼分给大家过年，出啥事我自个儿顶着
  。”村里没人阻拦，几个胆大的跟着着去了，爸让我也去。
     芦苇沟水浅，很快见了河底，鱼窜虾跃。但是，临近土桥的地方有个大水洼，不停地往外涌着水。人们脸上失去了颜色，惊呼“芦神，是芦神要出来了！”都逃上岸。爸却异常兴奋，他站在水洼边，朝岸上喊：“都别慌，看我把芦神捉来下酒吃！”然后，“噗通”下去了，我在土桥上怔怔盯着大水洼，小三就是这么下去的。
     爸很快出来了，但他跑岸上拖着两袋沙子，再次跳下去。
     这一次时间很长，比小三下去的时间还要长。我开始哭了，求岸上的人去救爸。他们只是朝着大水洼磕头。
     爸终于还是出来了，他趴在水洼边，大口喘着气，一脸喜悦。
     水洼不再涌水，很快被抽干。爸指着下面，冲岸上吼：“过来看，这就是你们的芦神！”
     原来水洼里斜插着一根水桶般粗细的石管，穿过土桥，通向另一边大河去了！
     我透过大雾弥漫的双眼，盯着那石管，久久呆住······
                                                                                                                       （ 完）

    PS：我发的都是摘的我以前写在QQ空间里的，无名说发表东西才能得积分，我想要积分，写的不对你们口味别骂我哈。喜欢的朋友加我QQ：1023078426.

lhw19882008

好长哦...不过看完了哈！~不错！

freenessmomo

太长了，眼睛都受不了!!!

吻猫的鱼

是不是楼主写的哦

1023078426

纯属原创

leaftx

应该加分。。楼主跟不容易

吻猫的鱼

LZ写的 就给加分吧  呵呵

fjzwoaini

看贴回贴是美德! 顶了

Final-C

好贴好贴啊，不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