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花开不是真

芈铞孓

入春以来，阴雨绵绵，潮冷的湿气迟缓了柳树吐绿的脚步。四月的太阳终于褪去了人们身上的冬衣，天清地明之后，耽于俗事而忘了季节的我终于感知到又一个桃红柳绿的来临。不敢辜负窗外明媚的春光，心里便萌生了去桃花源看桃花的念头。
桃花源位于距镇区六公里的山上，汽车沿着崎岖的盘山公路颠簸前行，车轮把路中的碎石压得四处飞溅，乒乒乓乓地击打在路旁的杂草上，路狭坡陡，我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不敢分心去欣赏沿途的风景。终于是到了目的地，但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心寒。没有令人欣喜的漫山遍野的桃花，没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的情趣。只见大片桃树已经枯萎，烂柯断枝横陈其间，荆棘蒿草杂生其旁，枯藤败叶绕缠其上，幸存的几株桃树零星地散落在空寥的山上，一棵古树发着腐烂的霉味横倒在路中。村子里，断壁残垣，颓废破落，每间房屋的门窗就像魔鬼的眼睛黑洞洞的充满恐怖，疯长的杂草已湮没了村间小径，偌大的村庄没有一丝声息，死寂得让人感到恐惧和压抑。如果不是水池边那棵老柳树上垂下丝丝嫩绿在随风飘荡，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沉寂了千年的死亡峡谷。惆怅失落中杂夹着淡淡的悲凉：难道这就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似海，屋舍俨然，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桃花源？
我踟蹰在这满目苍夷的荒凉的山庄，我彷徨在自己的迷茫里，清凉的山风吹不走我的惆怅，暖怀的春阳烘不干我内心的忧伤，莫明的伤感让我不由自主的来到了车旁，当我启动引擎，准备返程的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此次行程的目的，我远离喧嚣，从钢筋水泥的世界中逃进山林难道是为了带走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的忧伤？
换一种心情，重返桃花山庄。路旁一棵桃树，斜出两枝，半串新蕾半串花，鲜润青褐的小桠上生出二三片翠绿的嫩叶点缀笑脸相迎的粉红花朵，清新清丽，自然而平和，其实，枝叶茂盛，花满枝头是一种大气与热闹，而鲜叶伴花，半绽半敛，更是简雅而清婉。虽然我未能看到意想中的大片桃花，但我看到了渐次远去的层层山峦尽头那浩渺的江湖；看到了宛延如白练般的公路和映衬在一簇簇墨绿和一片片金黄之间的山村；看到了理文工地上那挥动的铁臂和来回奔忙的甲虫似的工程车；看到了位于镇区的自己的家，就在我脚下，那么远，那么近，那么亲切。我看到了以绿为主基调的深青浅黄淡红微蓝的多彩的山林，我看到了柔媚的柳条婀娜轻盈的舞姿，我看到了那朵开得最美艳的桃花，那桃花不断地生长，不断地漫延，一瞬间便漫山遍野，灿烂了我眼前的世界，我看到那灼灼清明处，有一叶粉红小舟在静谧恬淡中远去。我听到了雨后春山清脆婉啭的鸟鸣，我听到了啁啁啾啾一唱众和的山虫的低吟，我听到了可爱的小蜜蜂在花蕊中快乐舞蹈时的欢唱，我听到了春风如母亲般轻抚草叶时沙沙的摇篮曲，虽然山涧没有溪流，可我却隐隐听到，一股清泉轻缓地从我心底流过的叮咚声。头顶是一轮温软柔和的太阳，脚下是一片春意盎然的绿地，身前是绚丽桃花朵朵，背后是习习春风阵阵。心空了，身就轻，走近春天，融进大自然，自己就成了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
我终于明白我原先的失落与不快是因为自己的浮躁与浅薄。我去桃花源目的很明确，有花则赏，无花则返，看是很洒脱，其实很浮躁。达到目的则喜，未遂心愿则悲，遇事焦躁，缺少镇定，缺少宽容，缺少隐忍，目的性功利性太盛。心未静而神难安，心神不安，人就无法轻松快乐起来。桃花似海确实能愉悦一时的主观感受，如果心性悲苦，快乐的流逝比桃花的凋谢还要来得快。人人心中都有一片桃林，林中的桃花不择时令与季节，她随时可以缤纷你的心灵。所以，欣赏一朵桃花与千万朵桃花，有桃花与没有桃花又有何异？因为你的桃花开在你的心中，你的幸福和快乐也在你心中。也许，人生在世，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为事业，为婚姻，为家庭，为生存，我们苦苦地追求，把名利、贪婪、哀怨、全都装在心里，越装越满，越满越累，越累越烦躁。一颗浮躁的心，是一定长不出美丽的种子开不出美丽的花朵的。随着物质文明的进步，生活条件的改善，现实愿望的不断满足，人们开始变得越来越富有，有房，有车，有丽衣，有美食，可是活得沉重，活得心累。虽然是朝朝宴乐，夜夜箫歌，但真正快乐的人没有几个。很多人在追名逐利的战场上，已是赚得盆满钵满了，但是，精神空虚了，失落的东西太多，失落了一种善良的美德，失落了一种恬淡的心境，失落了一种内心的宁静。
把心放空，人就轻松，明净的眼里会有更多的美丽。返程时，我回头望着那废弃了的桃源和破败的山村，突然觉得，苍桑与悲壮，其实也是一种美丽。
夜风轻柔，心静了，眼前是一片桃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