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个月的时间里,眼见或听闻了六桩死事。
第一桩,死者是同事的丈夫,五十二岁。胃痛,到医院拍片,看到的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处溃疡。下午两点左右还在医院输液,四点刚过,就吐血而亡。死前,依在同事的怀中,气管堵噎,竟然没有一个字留下。前去吊慰,同事抱住我痛哭,说,我的人没了,我的人没了!一双十七八的女儿,在父亲的棺前,跪接来吊慰的人们,哀哀地哭。
第二桩,是两个多月前,碰到以前的老邻居,寒暄后唠嗑,问,你老公还好吧?她一脸伤感,连声叹气,说,没了,死了,三七都过了。她老公也才刚刚五十岁,那天只是觉得胸口痛,还没到医院,就心梗死亡。
第三桩,是十多天前,一个朋友打电话来,问我:“你知道孙某死了吗?”惊愕,孙姓男与我们夫妻均熟识,刚刚四十五岁。放下电话,心中戚戚然,他的妻子是一副病体,女儿刚上大一。
第四桩,是几天后,老公告诉我,他一位同学的丈夫,四十一岁,因癌症去世。两年多的治疗,精神上备受折磨,却不断告诉妻子,我不想死。
第五桩,是四天前。老公接到单位工会主席的电话,被告知,他的同事,一位女同志,三十九岁,患肺癌。一年时间,她的老公,倾尽所有,又负债十多万,也没能延长她的生命。
第六桩,是在昨天。夫妻两个散步,遇到一个熟人,闲谈中又听说某单位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患脚趾癌死亡,死前刚刚和父亲吃完最后一顿饭。听了就想,他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的哀痛该怎样承受啊!
年轻的时候,朝气蓬勃的时候,满眼都是绚烂的美好。有了家,有了儿子,又满眼都是沉醉的幸福。谁会想到“死”这个字眼呢?虽然也会为银幕上,故事里人物的死亡感叹、唏嘘、流泪,但是,生活中是极少听到死事,偶尔听到与死亡有关的事,也都是自己很陌生的,离自己非常遥远。现在,人到中年,听到的死亡多了,而且往往就是身边所熟识的,并且正当壮年的。突然惊惧,死亡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在《人是能够思想的芦苇》一文中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
著名演员巍子,在湖南卫视的一次访谈中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有两个门是必须要经过的:生门和死门。
生而为人,生门之前和死门之后,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未知,尤其当这颗自然界最脆弱的苇草虽然有思想,却无法预知和难以避免死亡的时候,无知即带来了恐惧。
于是,我们害怕死亡。害怕死后将要面对的未知。当然,我们更害怕心有所牵但不得不离去。
我们的父母白发苍苍,需要我们的赡养和关爱;我们的儿女刚刚成人,还没有开始真正的人生……
孙姓男临终最后划在纸上的字迹是“照顾好女儿”,想必另外几位去世的父亲或母亲,儿子或女儿,走的时候也是满怀着眷眷的不舍。
老公去给同事“送行”回来,说到了单位的女同志都哭得稀里哗啦地。说到了死者虽然明显地化了妆,但从脸上还是看出已经成了皮包骨。当说到死者也是刚上大一的儿子,请了假回来,在洌冽寒风中,跪在坚硬的地上,哭着一遍一遍地给送行的人磕头的时候,老公突然就对我说,我要是死了,就赶紧火化,别让儿子受那份罪……
他甚至想到了,死后,免去儿子人生几十年的祭扫的牵挂。
我们害怕死亡,是害怕我们不能再爱,害怕我们的爱会随着我们的肉体一块儿死亡!
帕斯卡在同一篇文章里又说“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人的高贵就在于人的智慧。我们无法预知我们死亡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但是,我们清醒的知道,死亡是我们必然要经历的。于是,我们可以暂且放下对死亡的恐惧,把生门和死门之间的这个人生过程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努力地去爱我们所爱,在我们死亡之前,把爱种在他们的心里,并且让它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