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记忆依立门窗

云鬼

母亲告诉我。
　　应当是在三四月，风还冷的绝决。梅子雨缠绵淫淫菲菲。从母亲住的屋子到奶奶的房间是个过道，常年蓄着雨。湿湿漉漉，墙角生长鲜艳的翠绿苔藓。人来人往，泥泞不堪。大朵大朵似茉莉的白梨花有着釉子质地，漫着芳香，扑通扑通以绝望的力量坠入泥沼。
　　应当是在母亲刚有了弟弟之后，我就被迫和奶奶住一起。听说奶奶脾气不好，厌烦子辈的缠腻。母亲对这个婆婆都太多的委屈，可又是悉心照顾她。奶奶不喜欢带着我生活，我浑然不觉。
　　母亲说，我幼小。和老辈生活。我依着发霉腐朽的木门而立，幼圆的身子和脸颊，纯洁的眸子如小兽在门后偷偷看她。她含笑。我想此时她是快乐的，全世界停住了。这个场景有巨大魔力在我记忆里复制后延展，且不可磨灭。
　　那是母与子血液相连的沟通。是大地悠悠冥冥的召唤。我爱她一如她爱我一样。这像江南里出来的影像。像上次在图书馆的大厅展览的油画和水粉。《春.系列》的画幅里柠檬黄和草绿的涂抹成孔雀蓝，混混惶惶的灰色涂晕，与梦无异。梦的深处是灰白分明的四角楼、低矮的门楣、大红的灯笼和春联。幻想着大户人家的姑娘和公子曾在此娶嫁，第一声高亢的公鸡叫醒冬的雾霭。
　　记忆，我是活在江南的孩子。现世漫游秦淮流域。
　　母亲，和多数孩子的母亲一样善良，劳苦辛作。是上个世纪遗留下的老马。四十多岁，头发已渐渐斑白。从远方回家在老远的地方望我，不怎么说话，眸子穿透心扉。曾几何时，我放出过狠话，高中三年不回家。结果可想而知。如今远在长沙，总是想吃母亲寡淡的面条。
　　奶奶去年走了。高三回家参加葬礼。她脾气倔强，不得媳妇的好感。晚年生了糖尿病和白内障，又因几次摔断了腿。苦苦悲悲，了了一生。晚辈她喜欢我，是因为我总是帮她，随传随到。瞎了双眼，总是喜欢偷偷在背地里观望她。她孤苦的无一是处，如核桃的面庞惨白没血色。蓬乱的头发，风一吹，似秋风乍起的蝴蝶。有事没事，拄着拐杖，在大门口一坐就是一天。她仰着脸睁着敷了白翳的瞳孔，可是面前黑暗无风景可餐，一个人在想什么？是怀想年轻貌美时候穿着斜的襟褂子的菁菁岁月？是想去世十多年的丈夫的容颜？我知道一个人的悲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是帮她，除亲情以外。更是懂的内心一片荒芜的惨淡。我记得很久的一天，她为了能看见光明，再医生不建议的情况下做手术。可得短暂一两天光明，家族人都劝其放弃，我知道对光明的渴望是谁都无法阻止的。短暂光明重复那天，姑姑指着我说这是东东。我们眼神交错，我害羞，那刻我觉得我们像是陌生人。去世那天，她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周围的人红肿着眼睛。母亲说问问她还认不认识你。我询问几遍。最后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东东啊”这是我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
　　生老病死，常事。人生如一条滚腾的河流，左岸是乐事欢喜，右岸是白事哀恸，而中间流淌的是我们年年岁岁淡淡的感伤。
　　人唏嘘一声惊叹，潦草作世。记得自我生存状态、警醒、行拂乱其所为，残留骨骼末节的记忆便就承担反馈生命的物质，依立门窗观望红尘尔等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