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妄自菲薄

宇文飞云

右腿第一次作痛，依稀在2010年的春天，23岁生日给女友的留言里，偶然提起。不过那时刚好受伤，满以为慢慢恢复，只每晚都要五六个小时才能睡去，然子夜又疼的醒转。六月十二日，终于在电话里告知爸爸，他开车将我接回家，静养半年。
　　仲夏，炎热是疼痛最好的友人，开始仗着止痛药过活。好几个月未有改善，反倒渐自加重，夜间尤甚，家人劝我做个检查，下意识的抗拒后他们也只能由我。到秋天，黄昏方吃过药，半夜2点又得再吃一颗，后来习惯睡前倒一杯水放在床头，旁边就是药瓶。再再后来，时常吃两到三颗药丸，于是写字桌的抽屉里满满止痛药的白色塑料瓶。
　　若串门忘了服药，右腿便与左腿缠绕着，那样坐姿总好过一些。
　　2011年1月11日，腊八节，哥哥嫂嫂结婚了。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哥哥嫂嫂载着妈妈去置办年货，不幸车祸。腊月二十八、正月初四和正月十五，三人相继出院，近一个月在医院守护，双腿骨折的妈妈回到家中。而其间我也做了X线检查，结果是右小腿和脚跟患有骨瘤。
　　医师的结论是恶性肿瘤的几率较小。
　　只几分钟的大脑空白，尔后抬头与嫂嫂说着笑话，骨瘤，骨癌，腊月二十八，我坐在病床上微笑看X光片。特意把一家人排在了同一个病房，但总归过年，自腊月二十七至妈妈出院，每晚我都把他们赶回家，独留我守着妈妈。
　　夜，每每有梦，都是下肢截除的自己，在地上慢慢爬向轮椅。
　　我只打给米乐妹妹，很轻松的语调，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我说你记得去年三月在你家的对话吗，记得平安夜你生日我的打趣吗，我说可能再见时我会坐着轮椅，被你狠狠教训，现在可好了比我那时说的还严重呢。
　　从医院开车回家不过十分钟吧，却少有机会能走出病房，白天是不敢丝毫流露，只深夜会听着妈妈渐均匀的呼吸，等她睡着再揭开被子看着天花板发呆。翌日，嫂嫂说纵骨癌也不怕，可以切除，我说腿都切掉那我就不活了，一样玩笑的语气。
　　电脑里有一个影音的盘符，某个文件夹全是自个儿录制的视频，打开来会看见好些舞蹈，是朋友拍的，关掉声音了静静看着，我就想，我再也不能跳舞了，呵呵。
　　每晚约莫七八点钟，人都散光，我反锁房门，春节时的医院是静谧的，病痛的妈妈啊，术后最重要的可不是休养么。她的大小便，尔后洗澡，再给暖水袋充电，接着是我自己洗漱，打扫卫生，睡觉。可一个小时就能做完的事，我总要两三个钟头，常常是要拿桌子上的棉签，恍恍惚惚就走到了窗子前面，记不起来要做什么了。这样不自主的发呆每次都是十来分钟，站在原地，全不知情。
　　嫂嫂第一次知道我的腿“伤”时，就说我得尽量克制不吃止痛药，说它会伤及神经，还说会影响思维和记忆力。果不其然，我那可怕的记忆力早不复存在，尤其晚上还会呆呆的，真好玩。
　　七寂艳羡泗水对所有所有过目就忘的本事，终自己也练成了。
　　缓释片取代了止痛药的位置，每12小时一颗，哥哥说它对我的伤害会小一点。爸爸越发抱怨，数落我当初就该听他的，早些去看病。哥哥留意着我的新朋友，两盒吃完，他再添上两盒。爸爸对我的态度比前阵子好了太多，哪怕没有旁人，没有他的或我的生意圈里那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看过太多，知道太多，想得太多，往往是坏事。不自觉的我的就会一一联系起来，那些隐瞒真相的绝症病人家属。
　　正月初五，爸爸的公司上班比别的单位是早了一些，正月初六，刚出院的嫂嫂做生意也比其他人是拼命太多，这样到了正月十二，忙碌的五口之家都是无暇分身，姨父开车陪我去做核磁共振。
　　其实结果我早知道。
　　“恶性骨肿瘤的发生与骨骼生长旺盛有关，大多数发生在10～30岁年龄，患者自感肢体的疼痛与肿胀（或肿块）的部位一致，具有固定性、持续性的特点，夜间尤甚，而且日渐加重，要引起高度警惕。当感到肢体的疼痛、肿胀不是由于创伤、炎症、风寒所引起时，决不能掉以轻心……”
　　当张扬跋扈的少年时代远去，缅怀最初的夜郎自大和迷惘日子里的妄自菲薄，其实该感谢最后关头的沉淀和缄默，可以让我坦然，可以让我知足。
　　感谢这世间让我见证了爱曾存在过，让爱见证了我曾来过看过，又怎敢大言不惭全没留恋，起码红尘有过眷顾，只是它最是没有眷恋。
　　笑别草长莺飞的四季，源于尘土，归于尘土。
　　
　　七寂，尹钧，于正月十六

宇文飞云

无耻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