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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只长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水乡人家的屋前宅后;一个是有情人暖暖的心田。
但无论如何,竹,只长在我们童年里了。
问起印溪,这里曾经最多的是什么?是竹子。于其是橄榄岛。
这里每家每户的四周,除了一排排当边境的槿树外,空地几乎全长满了竹。于是,竹鞭也像窜来宅去的孩童,地底下成群结队地从王家窜到陆家,陆家扯不开张家了,张家更割不断同姓的屋檐,不知什么时候就绵延成了一个绿意盎然的坚固国度,从此,风风雨雨自有竹来报信。
在印溪这方曾经绿色的天幕下,属于竹的故事有多少浪漫细节可讲?我不知道。但在这方天堂里长大的水乡稚童,有多少则奇奇妙妙的童话故事可说?这我一定知道。是呀是呀,随便谁都可以信手拈来几个。
无论农闲还是农忙,竹林里总会有三五成群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对于女孩来说最喜欢玩的就是过家家了。于是几个小头颅围拢在竹园当中的那块大石条旁,竹鞭给石条留出了较大的空隙,任阳光直直着照进喜房,明亮亮的感觉就是天堂了。
我们总会轮番着推出一个羊角辫的女孩扮新娘子,又拉来一个没有鼻涕黄虫的男孩当“新郎官”,余下的两人一组,交叉着手,编成轿子队伍,多出的单个人就当媒婆,于是一路人马吹吹打打,浩浩荡荡抬着新郎新娘,穿梭竹林间。记住,一定要绕几个弯,再可以到喜房的。
接着就是准备一场丰富的筵席了,大家分头找来野菜,从金钱草到蛇果果,从绿萝到蟑螂花,从半夏草到枸杞果,再从竹跟夹缝里找来碗片、碟片当碗盅。不一会儿,点着红的汤圆,以及什么样好看的菜都上了“台子”,这下便就有了娶新娘的喜气。
媒婆折一支竹枝,像魔法师一样挥舞几下,好似将温暖的幸福已一一吩咐了下去,大家收到了,心中总就有了止不住的雀跃和期待。媒婆抽了竹心,趁那尖嫩嫩的含蓄尚未舒展开,圈一串一串的圈圈,挂满新娘的头发、颈项、手腕,新娘仿佛戴上了天底下最大幸福,来迎接这个大喜。
幽篁下,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预演着一出又一出的婚嫁,直到孩童们玩腻了,长大了。水乡里童年的哪个我没有拜过天地,而且这个天地比钻石足金的婚姻要幸福得多,不信,你就再去问问老竹。
最是安静的是春天的竹园,竹园里从冬天开始已盖上了厚厚的沃土,禁止人们进去,每个窗户都会有期待的眼睛,等待竹笋破土。刚出土的竹笋一般都不会去动它的,而这时橄榄岛上无主的竹笋要蛮倒霉了,谁也管不住那些贪鲜的人,会偷偷去挖那里的野竹笋吃,家里的也只有那些乱窜出边界的竹笋才是记忆里的美食。
这样虔诚的期待,也是水乡人对竹笋的信任,希望他们接下庇荫的责任。
看出土的竹笋实在是一种壮观,那样的壮硕,如一座座金字塔稳稳坐着,让人不禁会想象,那冒出的刹那,有什么样的典礼能比得上这样的破土典礼,这般隆重!
那个年代的孩童哪会有现在的孩子那么有钱,口袋里其实也不空的,我们谁没有过几个竹筒呢?竹筒的细缝里压根虽然钱币放进去,但藏满了自己的宝贝,也许是捡来的几枚铜板,几张好看的糖果纸,甚至几片瓷片,等等,每每上下摇动,倾铃哐啷的声音就传到耳朵里,这时总会有笑意溢出,感觉自己是天底下大富翁了。富翁把自己所有的异想天开都交予竹筒去保管,免得有人偷窥,此刻想来,最是那份单纯的喜悦就是天堂的了。
当风起时,竹是最浪漫的,我躺卧在床上,看天窗上的竹叶婆娑,多么动人的降仙的姿势哦。我还可以,透过窗户的回纹木格,读山墙上竹影的心情,那时会想,是风在搂着竹叶的细腰在跳舞吗?现在不禁会想,是哪部陈风抑或是高人字帖,摊在屋顶上,要让竹叶一撇一捺地誊写临摹!所以,竹子成了隐士,每一节都是修养,每一叶都是圣墨。
孩童的时候,总会在这样的遐想里丢了自己,安详地睡过去。
竹园,也是会吟诗的!孩童时都会早起,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蹲在竹园的小河边刷牙洗脸。河塘里已有了成片的荷正含苞,河边弯腰初醒的竹叶上,细细的露珠,轻轻走过,到叶尖,欲言又止,终于,会有一二个字符滑落,掉在头发上,布衣上。惊喜,忍不住舒开粉掌,等在那叶尖下,想偷几个音符来洗脸。麻雀终于也醒了,叽叽喳喳,乱七八糟,不知道在吟诵什么诗句,那也只好让太阳去猜了。自己就回到屋里,提一个竹篮去淘早饭的米了。
不禁感动,那时从身下的竹席,到屋里用的任何家什,哪样不是竹子编的?纵然是妈妈打孩子,举着的还是竹枝,也要比现在的妈妈威风。
水乡,终于没有了竹子,就是最后的这片净土-印溪,也鲜有竹子了。难道竹子有了些许的失望?因为没有人对竹而吟,也没有人倚竹而叹,它搬家了?我妄想着问乐MM,橄榄岛可否让它回来?乐MM忧伤着说,李白已逝,竹也已逝,如何追随得上?
竹子的灵魂是真的搬家了,但竹依然是有故乡的,就在我们童年的屋前宅后。那就姑且栽一处郁郁苍苍的竹林吧,在我们水乡人暖暖的心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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